阿——嚏
文/杨岁平电话那边，娘训爹，你个老怂，咋咒娃哩？咋恁么咒娃呢？爹不原谅金强，骂他，活该!
全校师生戴着口罩复学的日子，阿——嚏，金强感冒了。已从金塔中学退休多年的娘一天几个电话，要戴好口罩，疫情期间感冒可不好啊……别老耽误课，要把别人的娃娃当成自己娃娃去教……
阿——嚏，阿——嚏，嘴巴张老大，悬停在空中，好一会儿，上牙与下牙合拢，头颅向下，那一声阿嚏，让爱人等了好半天，真替他担心，着急，捏把汗。
他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实，似乎一阵微风吹过，他就会咳嗽打喷嚏，仿佛小流感来到省城，找的先是他。星期一，戴N95口罩去诊所，大夫望一眼他的手，哎呀，体质恁么差，酸性体质，好感冒……
金强一惊，一愣，手能看出好感冒？那当然了，男左女右，你伸出左手，让我仔细看看。金强把一双红里透白，白里透红的手搭在桌上的小枕垫上，忐忑地望长胡子老中医。你看啊，你手上有白色的小斑点，小斑点四周都是红的，整个手是红里有白，白里有红，说明你体制虚弱，呼吸系统有问题，好感冒！每次流感到来，你就是枪打出头的鸟儿——头一个。
金强眼睛愈睁愈大，使劲点头，口罩里“阿——嚏”不断，老中医躲闪。
这叫手疹，又叫掌纹诊病，是科学，一叶知秋，窥一斑而知全豹。西药对他的病症没用，金强手里晃荡了几副草药，回家，熬，口服。第二个星期一，娘来电话问病情，问疫情，爹还在叨叨。哎，兵败如山倒，病去如抽丝，慢慢来，娘说。同事带他去找省城营养学专家。专家捂白黑蓝三层口罩，远坐在金强对面，端详“阿——嚏”不断的金强，问这问那。
专家说，我给你开点营养品吧，这个需要慢慢养，人的身体就像神秘的仪器，特别复杂，你要慢慢调理，方能见效。蛋白质，铁锌等微量元素、维生素B族……对，一定要补钙，钙可是身体里的传令兵……
金强本想说不开了，但同事和专家是老朋友，他不好拂朋友面，拿了一大包补品，草草说声谢谢，急忙逃走。第三个星期一，营养品吃完了，还老样，阿——嚏，一个接一个。
娘来电话，哭了，末了说你爹抽闷烟呢。朋友说，你呀，没着了吧，其实你没病，鸡肉羊肉，顿顿不离，身体就壮了，病自然就好了。金强瞅一眼他，粗壮，滚圆，虎背熊腰，西北冷汉子。金强听了，高兴，吃哪还不简单嘛！况且他就爱喝鸡汤和羊肉汤呢。记得爱人坐月子那会儿，婆婆妈妈轮流换天熬鸡汤羊肉汤，一个月下来，爱人没咋的，他倒养美了，身体棒，腿有劲手有力。立刻，给爱人打电话，嗳，亲爱的，阿——嚏，我要喝羊肉汤和鸡汤。
从此，每天一顿羊肉汤，或者鸡汤，要么是早餐，要么是午饭，要么是晚餐。不到一周，爱人有意见了。你每次都喝不完，让我喝，我都喝厌了，别老剩，我减肥呢！金强说，亲爱的，阿——嚏，我没办法啊？你不想我好？阿——嚏！
金强连续又吃了一礼拜。阿——嚏，阿——嚏……
整个楼都听见，都知道金强又感冒了，又咳嗽又打喷嚏，而且那咳嗽是一声接着一声，真是难受死了，课都没法上了。请想想，一节课才四十分钟，你一节课打多少个喷嚏，自己难受了，把孩子们的学习都给耽误下了。金强没法了，央朋友顶替上课，他要请假回家看病。校长戴好口罩，马上签字。学习委员舍不得他走，跟在脚后，却说老师你回家缓缓吧，我这节光数你打喷嚏，你一共打了八十九个喷嚏哟。月夜，卧床在家，谁敲门？阿——嚏！
开门，头发银白的爹抱着一个用胶带反复缠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箱子，气喘吁吁，镶在门框里，老娘立在爹后面。盖碗茶，香气袅袅。你当年咋就不听话呢？咋就听不进一句劝呢？爹掩没于香气里说，我的娃啊。那年酒师毕业，年轻气盛，嗳，爹，父母在不远行，我错了哇……您老甭生我气啊，爹，阿——嚏。
娘打开纸箱，说咱金塔的金瓜御酒，能提高免疫力，缓解感冒咳嗽，还有……你现在老感冒可不好，喝这个……应该行呢……这倒糟的疫情！
爹坐一边，打开洒瓶，猛呷一瓶盖，酒香徐徐散开。金强忙捏住爹那双瘦削的手，摇。阿——嚏！
娘急了，忙倒一小盖金瓜御酒，凑到他嘴边，眼神巴巴地让金强喝上。金强接住，闭眼，泪花溅入盖里，仰头灌入，一味清香润入肺腑深处。金塔老家的苦瓜啊，来到千里之外，湿湿的，酒瓶瓶高来瓶盖盖低啊。暖暖的，啄他的心窝窝。阿——嚏！泪花花，打湿了月光，金强爹的手背一丝丝温暖。
作者简介：
杨岁平，男，静宁人，甘肃瓜州县第二中学语文老师，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，酒泉市作家协会会员，小说散文诗歌散见《金山》《华文月刊》《精短小说》《北方作家》《巴渝儿歌》《甘肃诗人》《青年诗刊》《洛阳晚报》《周日晚报》《民族日报》《酒泉日报》《嘉峪关日报》等报刊，短篇小说《一个人的教学点》获第二届叶圣陶教师文学三等奖并收入作品选 ，短篇小说《荒村窈窕》入选《酒泉当代文学作品选》，小小说《杀鸡》《全家福》入选《2020中国精短小说年选》，现主攻小小说理论及写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