锄田回来的祥子把锄头往墙角一扔,就一头躺倒在炕上。“咋啦,身体不舒服?”祥子爹将饭端到桌上,过去摸祥子的额头,想看他有没有发烧。祥子将头甩开,长叹道:“我真命苦,怎么生在这样的家庭?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娃子,今天这个进了工厂,明天那个去了县城,我高中毕业就整天扑在地里挖二垄,以后怕是连个媳妇都讨不上。”
祥子爹一愣,走到屋角蹲下,吧嗒吧嗒吸着烟,长久无语。夜里,祥子爹突然起身下炕,从衣箱里翻出一顶鸭舌帽,轻轻抚摸着,若有所思。
第二天早上,祥子爹换上一身干净衣服,在镜子前端端正正地戴上那顶鸭舌帽,对祥子说:“我去市里走几天,看看多年不见的朋友。”
祥子盯着他看了又看,笑着说:“你这一穿戴,倒像个村干部,从哪儿搞来的鸭舌帽,咋没见你戴过?”祥子爹轻声答道:“你娘在的时候就有了,压在箱底好多年。”三天后,祥子爹提个鼓鼓的帆布包回来了。祥子打开一看,都是村里人叫不出来名字的稀罕水果。“朋友给的?”“嗯。”“你朋友是干啥的,以前都没听你提过?”“孩子家,问那么多干啥?”
过了不到两星期,乡里突然发来通知,让祥子去当秘书。祥子知道这一定和爹的那个朋友有关,便死缠着爹问个究竟。
祥子爹叹了口气说:“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,你听过一个叫周天亮的人吧?”
“知道呀,那可是个大人物。早几年在市里当领导,前年又升到省里去了。”
“我去找的就是他。”
祥子张大了嘴,神情如在梦中,只听爹继续说道:“那是多年前的事了,当时周天亮被打成反革命,下放到咱们村改造。白天干活儿,晚上还要挨批斗,夜里吊在牛棚不给饭吃。我当时是村里的民兵,负责对他值夜看管,见他可怜,没人时就偷偷将他放下来,让你娘给他送吃的喝的。我和你娘这么做也是冒了很大风险,如果没有我们,他恐怕早不在人世了。后来他被接走了,临走时把他的鸭舌帽塞给我,说有朝一日若有事,可带着这个信物去找他。”
“为啥不早告诉我呢?”祥子委屈地说,“你有这样的关系,早去找他,说不定我现在就成局长,甚至县长了。”
祥子爹瞪了他一眼,“是你娘不让。你娘在时,我们就听说他当官了。我想去找他谋个职业,可你娘坚决反对,说人活得要有骨气,咱不是那种寻求图报的人。现在为了你,我还是违背你娘的话。”
“那是娘想不开,这年头找领导办事天经地义。以后我带着信物去找他,你就等着享福吧!”
两年后,祥子当上副乡长,三年后升任县农业局局长,在县城买了大房子,娶了美娇娘。他想接父亲去城里住,祥子爹硬是不肯,说离不开那几亩地,也离不开埋在后沟的祥子娘。
秋天的一个上午,祥子突然开车回来,脸色苍白地说:“周天亮因为违规违纪被隔离审查了。”祥子爹一下失了魂,耳中嗡嗡作响,连祥子后来说了什么、啥时候开车走的都不知道。
半个月后,消息传来:祥子被纪委的人带走了。
祥子爹踉跄着冲到老伴坟前,跪倒在地,痛哭着点燃了那顶鸭舌帽。
登录/注册后可查看大图